楼诚大逃猜

再怎么艰难,不要忘了搞事卖萌和爱

【楼诚】西出阳关有故人 By新丰酒

午饭化用自“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”。

既然如此,那就有诗有酒有故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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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1935年,巴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。

    电台里有一把压低了的甜腻嗓子字正腔圆地称其为好多年不遇。

    凌晨候车室的长椅上躺满了裹着大衣的旅人,明楼站在月台上,透过镜片的冷光去看站在自己对面这个拎着行李箱的人。

    明诚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安安静静的,像株荒漠里的白杨。哪怕单单是站在一处,这样笔挺颀长的身姿,是没有不吸引别人的道理的。

    可时至今日,他第一次骤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陌生,像一只没有来路的风筝。

    他摘了手套,带着些微枪茧的手掌拂掉落在外套上的雪花。

    明诚穿了件藏青色的毛呢外套,是早上他刚从街角那家裁缝店刚刚拿回来的新衣服,出门之前明楼执意让他换上。

    “讨个吉利”明楼说,他原本是不信这些的。

     “行李都带好了?”明楼把手放下来。

    “嗯,都带好了。”

    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像姐姐似的啰嗦起来:“天气冷,多穿两件衣服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的,大哥。”

    明楼扭过头看了站台屋檐的灯一眼,似乎在跟明诚说话,又好像没有:“来处即归处。记清楚了。”

    明诚郑重其事地点点头:“是。”

“就没什么话要跟大哥讲了?”

    “大哥…”车头响起一阵短促的汽笛声,明楼盯着对方开开合合的嘴唇正要皱眉,突然就被上前一步的人勾住肩膀。 

    “大哥,”明诚把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,“保重。”

    “保重,”明楼把左手抬起来,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。

    锅炉室里冒出一团热气,碰上寒凉的天气就化成一团晶莹的白色雾气。

    明诚率先结束了这个拥抱。

    明楼拍拍他的后背,清了清嗓子把双手背到身后去:“一路平安。青瓷同志。”

    明诚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地看着明楼往人潮的尽头走。

    僵硬的右臂引导着酸疼感蔓延到神经中枢,可他就这么撑着,热血沸腾,却隐约滴出一滴眼泪来。

    在寒风猎猎的冬日里,这滴眼泪单薄得格外微不足道。但明诚知道右侧脸颊上有一道泪痕,扯着皮肤发紧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来过,即便不一定能活着回去。

    僵直的右臂终于放下来,从拎着行李箱的左手接过车票看了一眼。

    5号车厢43号。

    有宿命在尚未明亮的黎明划过一道光。

    他想起一天之前,烟缸跟自己说过的话:

    “护送43号去莫斯科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是43号,这是你的车票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次,自己送自己。”

    那个身姿绰约的女性,如同上海滩头的芦苇那样坚韧的女性,就倒在1935年香榭丽舍大街的这个寒冬里。漂亮得仿佛一朵永生花。

    她和她的爱情永生在一起,还有她的信仰。

    明诚被巨大的痛惜和悲伤淹没,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下,可他不能倒下来。

    他握着那张车票的手撑着了膝盖,关节处依旧残留着冰冷的余韵。他想起几个小时前的自己,生死未卜地跪在雪地里,跪在自己的信仰面前,跪在大哥的眼底。

    时至今日,他终于可以放下很多东西了。

    明诚闭眼缓了缓因为神经松弛突如其来的眩晕,撑着膝盖的手蹭过大衣口袋,突然觉察出些许的不对劲。

    多出来了一枚怀表。明诚从口袋里把东西掏出来,安开按钮摊在手心里仔细查看。

    这东西他觉得似曾相识,翻过来才看清其中玄机。

    背面底部是他熟悉的标志。

    这枚怀表是烟缸的。

    他觉得皮肤冰凉,可血肉里有一团火。他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一跪着了凉,可他的心是暖的。

    这场赌博里砸进去了太多东西,数条人命,烟缸和青瓷,也许——还有眼镜蛇。可人们总说,危险的花越是漂亮,风险越高,回报越是丰盛。

    明诚把那枚怀表捏在掌心反复摩擦。他很庆幸自己撑到了最后,可他需要感谢明楼,需要感谢自己的大哥,感谢这条眼镜蛇,感谢他就算不情愿自己沾染政治分毫,也依旧尊重自己的思考和选择。

    而且总算是,殊途同归呀。

    我的大哥。

    前路未卜,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。

    明诚的眼睛里有光、有缓缓燎原的火种,在漫天飞雪里,衬得格外果敢决绝。“一切都将从这个夜晚开始起不同”明诚心里想。他一边拎起行李箱,一边转身朝车上走。

    所有的动作都成了外在形式,明诚伸手接过被剪过的车票上了楼梯,微微曲背侧身钻进曲曲折折的车厢走道,面部表情无懈可击,步履动作机械僵硬,可他知道自己的意识无比清醒。他体内有一团火啊,熊熊燃烧却始终挣不脱这幅皮囊。

    43号。

    明诚的目光掠过这个数字,脚步几乎是在瞬间停下来,他把行李箱放在车架上,然后摘掉手套坐定,找工作人员要了一杯水。

    窗外的景色缓缓鲜活地运动了起来,点到线地迅速向后退去。

    身边突然多了一道阴影,明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去,金色头发碧绿色瞳孔的人含着一点笑意用尚不算熟练的法语问候他:“先生,晚上好。”

    明诚抿出一个微勾的唇角:“晚上好。”

    来的那位先生彬彬有礼,放好了行李坐在他身边:“先生去莫斯科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探访一位朋友。”明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撒了个谎,“那先生您呢?”

    “回家。”对方脸上立刻就浮现出向往和欣喜来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不知道,莫斯科有多好。那儿有我见过的全世界最漂亮的雪景,落了雪的巴黎也比不上他。”

    明诚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在这样的一个趟过血色的清晨里,他居然在身边这个人提高的声线里,在火车的摇晃里,想起了那个远在欧亚大陆另一边的明公馆。充斥各种香味的小厨房、和明台打打闹闹的后花园、还有明楼未经允许不让外人进的书房。

    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出了窍,贴身的口袋里有大哥留在自己手里的书房备用钥匙。明楼写字的红木书桌,书架上的诗句和篇章,以及下午三点半阳光射进房间的角度。他觉得无比真实,触手可及却是一片焦灼的热浪。

    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。

    他想起自己跟着明楼念的第一首词,自己咿咿呀呀,可明楼一字一句念得铿锵有力“待从头,收拾旧山河,朝天阙”;他想起书房书架上的那本《天下郡国利病书》里,《精卫》的那句“我愿平东海,身沉心不改”;他还想起明楼桌上的那首诗,其他的都忘了,单单只记得一句“一腔热血勤珍重,洒去犹能化碧涛”。

    他一直以为是从小的家国天下推搡他走到今天。

    可时至今日,明诚终于明白,推搡自己的还有明楼。

    “生于乱世怎可苟全于乱世”的道理在启蒙先生的目光里,启蒙先生的戒尺就停在自己手心。可启蒙先生的影子,却和那个把自己抱出刀山火海般黑色童年的人重叠在一起——那分明就是明楼的样子。

    是明楼带着自己走到了今天,明楼不怕踽踽独行,不恐惧生死茫茫,也不介意马革裹尸和孤魂野鬼,所以自己也不能怕。

    也不会怕。

    他是明楼教起来的,同根连枝。

    明楼要做撑天的乔木。所以他明诚绝不能是受他庇护的灌木,更不能攀附的菟丝花。

    他要做明楼近旁的乔木,顶天立地。

    热血难凉。

    明诚挑起唇角,勾了一个弧度,不知道是在笑明楼还是笑自己。

    放在衬衫胸前口袋的怀表滴答滴答地响在心上,金属的温度渐渐和体温的潮热融为一体,他有些分不清是一场收了尾的噩梦还是刚启程的实境。明诚偏过头靠上了冰凉的玻璃。他眨了眨眼睛,盯着吐息在玻璃上形成一层细密的水珠,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随即就模糊起来,明诚想起了小时候趴在明楼的书桌上念唐诗的情景。

    启蒙的时候向来都是明楼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,再一个字一个字讲给他听。

    他记得那首岑参的《白雪送武判官归京》。

    名动天下的是那阙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,可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了最后两句“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”。

    他想:即使山路重重,可依然见信安好。

    对了,还有信仰。
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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